万 古 见 文 章
——写在《曹 学佺全集》出版之际
陈庆元
曹学佺生于万历二年甲戌（1574）闰十二月十五日，公历为1575年1月26日。甲辰农历十二月十五日曹学佺450周年诞辰，对应的公历为2025年1月14日；今人以曹公出生之公历为其诞生日，则2025年1月26日为其生辰。无论农历还是公历，2025年1月曹学佺诞辰正好是450周年。在纪念曹学佺生辰450周年之际，人民文学出版社给我发来《曹学佺全集》的封面设计图，该书精装8册，约300万字，已经在印制中。《曹学佺全集》的出版，是曹学佺450周年诞辰最好的纪念。
隆武二年（1646）九月十八日，清兵入福州，曹学佺自缢于西峰里第，释性幽作《追挽曹能始先生殉难》怀之，诗云：“先生能一死，万古见文章。”（《蛰声诗集》卷二）释性幽，俗姓欧，名琪，字全甫，侯官人。清兵入福州，倡义举，兵败，削发为僧，居福清黄蘗寺。性幽这两句诗，前句言曹公慷慨殉节，后句说文章必传万古。
万历二十三年（1595），曹学佺成进士，年仅二十二。曹学佺成名很早，同里林光宇（1577-1604）年少，恃才傲物，不可一世，唯独服膺曹学佺诗；时人称学曹学佺诗体之诗为“能始体”。万历二十七年（1599），曹学佺由户部主事左迁南京，遂在南京组织金陵诗社，成为诗坛领袖。万历二十八年（1600），曹学佺游越，与屠隆组织西湖大社。万历四十一年（1613），曹学佺自蜀归家，与徐火勃主闽中文坛数十年，组织诗文社活动不计其数。时人熊明遇《曹能始招饮洪塘山园赋谢二十韵》评曹学佺云：“今代文章伯，前身山水僊。”（《绿雪楼集·鷇草》）崇祯五年（1632）陆云龙编选曹学佺《曹能始小品》行世。崇祯六年（1633）夏云鼎辑选《崇祯八大家诗选》（又称《前八大家诗选》），第四种为《曹能始先生诗选》六卷。
曹学佺卒，清兵籍没其家产，图书散失。耿精忠之乱继起，曹学佺世交徐兴公子孙拥有的十万藏书流散殆尽。乾隆间，曹学佺裔孙曹岱华搜集曹学佺诗文集，号称完备，然而所刻《石仓诗稿》只有三十三卷，曹氏六十之后一岁一集，《石仓诗稿》六十之后《石仓诗稿》只存《六四》一集，离诗集的完备相去甚远。晚清汪端辑选《明三十家诗选》，郭柏苍编《全闽明诗传》、民国陈衍撰《福建通史》都以未能目击曹学佺诗文集全帙为憾。三十年前，本人撰写《福建文学发展史》，四处搜罗，增益也有限。《明史·艺文志》著录《石仓诗文集》一百卷，几近神话。
既然《石仓诗文集》一百卷寻觅不到，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所藏曹集十二册，对闽人来说便弥足珍宝。此集馆藏著录为《曹大理诗文集》，方宝川研究馆员将其连同馆藏《曹能始小品》合为一帙，列入福建文史馆《福建丛书》第三辑之一种，2003年由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，解读者一时饥渴。2012年香港文学报社出版公司出版《曹学佺诗文集》，此书以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所藏《曹大理诗文集》为底本，不避重复，从方志及他书抄录曹氏诗文若干首，卢美松先生序此书以为“不计工拙，勉力为文”，庶几得之。
2003年，经过一番周折，本人获得日本内阁文库《石仓全集》藏本，计六十一册。曹学佺生前并没有刻过总名为《石仓全集》的诗文集，《石仓全集》是藏书者（单位）收藏时取的书名。六十一册的《石仓全集》是一个集成本或拼凑本，即把曹学佺各年所刻的诗文凑集在一起，排列一个顺序，加以收藏。现存曹学佺第一部诗文集《挂剑篇》收录万历二十四年（1596）的作品，最晚的是《古稀集》，录曹学佺七十岁，即崇祯十六年（1643）的作品，前后跨度四十八年，当年搜集时间跨度如此长，诗文多达百多集，已经不易，何况中间又几经战乱，却保存完好，流传至今，如有神助！
但是，藏本《石仓全集》六十一册的编排却很成问题，收藏者没有通读过诗文集，也有可能是大致浏览翻检，便确定一个顺序，编制目录。原编除了集子时间顺序错乱之外，另一个问题是诗文混编。我们在阅读全集之后，第一项工作是为《石仓全集》重编一个合理的目录，诗在前，文在后；按年代前后排列，新编《石仓全集总目录》如下（为省篇幅，文集略）：
1. 挂剑篇诗(1596,第18册)↵ 2.海色篇(1596,第18册)
2. 路河集(1598,第14册)↵ 4.游房山诗(1599,第14册)
5. 金陵初稿(1599-1600,第1册)↵ 6.藤山看梅诗(1600,第13册)↵
7.玉华篇(1601,第16册)↵ 8.苕上篇(1601,第15册)
9. 钱塘看春诗(1602,第13册)↵ 10.游太湖诗(1602,第13册)
10续游藤山诗(1602,第13册)↵ 12.芝社集(1603,第15册)
13. 天柱篇(1603,第16册)↵ 14.春别篇(1604,17册)
15.豫章游稿(1604,17册)↵ 16.江上篇(1604,17册)↵
17.金陵集卷上申辰乙已(1604-1605,第1册)↵18.武林稿(1605-1606,第15册)
19.金陵集卷中丙午(1606,第2册)) 20.金陵集卷中丁未上(1607,第2册)
21.金陵集卷下丁未下(1607,第2册) 22.金陵集戊申稿(1608,第28册)↵
23.戊己江上诗(1608-1609,23册)↵ 24.蜀草卷之上(1609-1610,第22册)
25.蜀草卷之中(1610-1611,第22册) 26.蜀草卷之下(16110第23册)↵
27.雪桂轩草(1611-1612,第23册)↵ 28.巴草(1612-1613,第22册)↵
29.两河行稿(1612,第23册)↵ 30.浮山堂集(1614-1617,第17册)↵
31.福庐游稿(1618,第13册)↵ 32.听泉阁近稿(1618-1619,第11册)
33.夜光堂近稿(1619-1620,第9册)↵ 34.淼轩诗稿(1621,第12册)↵
35.林亭诗稿(1622-1623,第13册)↵ 36.桂林集诗上(1623,第19册)↵
37.桂林集诗中(1623-1624,第19册) 38.桂林集诗下(1624-1626,第20册)
39.更生篇上(1627,第28册)↵ 40.更生篇下(1627,第28册)↵
41.赐环篇上(1628,第28册)↵ 42.赐环篇下(1629-1630,第29册)
43.西峰集诗上(1630-1631,第24册) 44.西峰集诗中(1632,第24册)↵
45.西峰集诗下(1632-1633,第25册) 46.西峰六一草(1634,第38册)↵
47.西峰六二草(1635,第41册)↵ 48.西峰六三草(1636,第46册)↵
49.西峰六四草(1637,第44册)↵ 50.西峰六五草上(1638,49册)↵
51.西峰六五草下(1638,49册)↵ 52.西峰用六篇诗(1639,51册)↵
53.西峰六七集诗(1640,第53册) 54.西峰六八集诗(1641,第55册)
55.西峰六九集诗(1642,第57册)↵ 56.西峰古希集诗上(1643,第59册)
57.西峰古希集诗下(1643,第60册)
诗共五十七卷，括号内第一个数字为各集作品的作年，第二个数字是各集存置内阁文库《石仓全集》本的册次。按年代前后为序重新编排的目录序号可与内阁文库藏本1-61册顺序进行对照。以新编目录第1至第6种为例，也就是1596至1600年六卷诗集，内阁文库藏本将其分别置于第18册、第14册、第1册和第13册，不难看出，内阁文库第1-61册的顺序排列是多么零乱无序，如不加甄别重排，必将误导读者。日本内阁文库藏《石仓全集》本，是目前我们见到的最完备的曹学佺诗文集集成本，但是有可能个别遗佚之集或遗佚之诗，有待于我们搜集。《石仓全集》最早的《挂剑篇》收万历二十四年（1596）往江西凭吊周师之诗，这一年曹学佺二十三岁，而早年曹公与“二徐”等酬倡诗未见。万历十九年、二十年（1591、1592），万历二十二、二十三年（1594、1595），两上春官道途所作诗未见。徐火勃《石仓集序》：“其计部长安也，则有《蓟门》之什。”（《重编红雨楼题跋》卷一）万历二十七年（1599）春，曹学佺游蓟门，有《蓟门集》，可能刊刻过，已佚。万历三十年（1602）四至六月，适越，有《适越诗》，已结集，似未付梓，已佚。万历四十一年（1613），这一年除了《巴草》的几篇出川诗之外，因居丧，诗作很少，未结集。《古稀集》终结于崇祯十六年（1643），崇祯十七年（1644）明亡至隆武二年（1646）唐王朝覆灭、曹学佺卒，三年间的诗也未刊刻。晚清谢章铤还见过《曹忠节遗文》一卷（今未见）。所以我们整理的《曹学佺全集》还专门做了集外的辑佚工作。回过头我们看看国内各家图书馆藏曹学佺诗集的情况：中国国家图书馆、南京图书馆、北京大学图书馆分别藏清康熙曹岱华辑《石仓诗稿》三十三卷，论曹学佺诗集卷数，此本最多，但非明刻原本。中国社科院文学所藏《石仓集》十八卷，国家图书馆藏《石仓集》藏十五卷，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藏《曹大理诗文集》七卷，中国科学院藏《曹大理集》六卷，北京大学藏《石仓集》六卷（以上均为明刻本）。且不说排列的问题，单就卷数而言，福建师大藏本、中科院藏本、北大藏本比起内阁藏本诗五十七卷，整整少了五十卷或更多！新世纪以来，学者纷纷走向世界，放宽眼界，将日本内阁文库藏本《石仓全集》六十一册复印回国，我们得以整理，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之事呵！
曹学佺是中国古代一位重要的诗人、文学家，著作等身，人品气节髙尚，新世纪以来，引起国家层面的重视。《曹学佺全集》的整理出版工作，得到国家古籍办的资助（2014年），并且列入《2201-2035国家古籍要作规划重点出版项目（第一批）》（别集类，编号52），人民文学出版社委派责任心强、水平髙的专家担任此书的责编。我们的曹学佺研究已经形成系列，与《曹学佺全集》相辅相承的另一部著作是《曹学佺年谱长编》，约200万字，此书是2015年国家社科规划后期资助项目（15FZW047），也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。曹学佺花了四十年的时间，编就一部超大型的诗歌总集《石仓历代十二代诗选》，计1700多卷，就卷数而言，为清编《全唐诗》的两倍。清兵入福州，《石仓历代十二代诗选》这部诗歌总集，散落海内外，我们尽力搜集，得1200多卷，已经列入“十四五”国家重点物出版规划（补报编号：第12号），并自然转为《2201-2035国家古籍要作规划重点出版项目》，全力以赴，已经接近完成点校工作。“万古见文章”，三十多年来，我们所做的工作，为曹学佺的著作、文章流传、传播奉献了一点微薄的力量，我们相信，得到国家的重视，曹学佺的著作一定会流传万古！
附：
曹学佺小传（陈庆元撰）
曹学佺，字能始，又字尊生，号雁泽。早岁居西园。移居石仓园，号石仓，又号石仓居士；晚居西峰，号西峰，又自称西峰居士。
家本平阳，先世居凤翔，明太祖时入闽，居侯官县（今属福州）洪江里，遂称侯官人；洪江里，又名东岐。洪江，明时多闻人。
族微，至王父辈其枝稍繁。祖南山公，排行第十；以学佺故，赠参政。祖母林淑人。
父及渠，与同里魁元少宰翁正春同师，以兄弟相呼；尝学商贸之道。以学佺故，赠参政，受三品服。三叔汝载，能诗；四叔汝繇，似亦能诗。生母曾氏，亦洪塘里人。卒年三十二。继母李氏。
曹学佺生于万历二年（1574）闰十二月十五日（公历1575年月1月26日）。少美容姿，才异识髙。生平颇得傲岸之名。万历十九年（1591）举人，万历二十三年（1595）进士，历户部主事、南京添注大理左寺正、南京户部郎中、四川右参政、按察使。天启初起广西右参议，迁陕西副使，未行。崇祯初，起广西副使，力辞不就。唐王立于闽中，起授太常卿。寻迁礼部右侍郎兼侍讲学士，进尚书，加太子太保。为宦硜硜自守。为南京户曹时，与庄毓庆、董应举、陈勋称“四贤”。早年居西园，延吴门沈野至园，题其所居曰“吴客轩”;修宁吴兆入闽，亦延居此轩。移居石园仓，园中池百亩，置二十景；堂名浮山，三楹两箇，海内颇知之。园内有庵数处；又筑僧房六所，号“六方”。头陀喜恣淹留，僧众时或演经。又营新居所于柳南。
崇祯初移居城内西峰社，即西峰草堂；西峰草堂有三石亭、独树轩等。晚岁，建灵山草亭；于洪山建禅栖楼、闲弈（天枰）楼，于塔江社傍构一小轩。又于古田囦关建别业，筑石巢阁、嵩溪草阁、嵩溪阁九石山房、千山阁。墓在马尾魁岐。
好游山水，有“今代文章伯，前代山水仙”之誉；尤爱匡庐，有巢云之想。喜言释氏，尤深禅理；与释子游，性带幽致。
尽交海内之名流；而性不能饮。生平所称同调博雅者为徐火勃。
每事皆从节啬；晚岁，散财为盐商，有盐舶之息。
兴复南台天宁寺，尊崇南宋李纲；髙尚气节，学佺殁后入忠义孝悌祠。
与陈椿、徐熥、陈鸣鹤等结三山社；与赵世显徐熥、徐火勃、陈价夫、陈荐夫、谢肇淛、陈仲溱等结芝社；林世吉召入瑶华社大社。在金陵，与臧懋循、陈邦瞻等结金陵社；在杭州，与吴充等结秋社，主西湖大会。阮自华招入邻霄台神光大会。游漳州，郑怀魁招入霞中社，与张燮、陈翼飞等酬倡。与转运使天台王亮结社酬唱；与俞安期、胡梅、徐勃、弟曹能修等结石仓社，亦曰石君社；与施泰然结琴香社。在粤西与同僚及诸王孙结社。与安国贤等结梅社。与王伯山发召、陈仲溱、陈宏己、董应举、马歘、杨载萼、崔世召、徐火勃、等结三山耆社。吴门沈灏游闽，与之结三山月社。与陈宏己等结洪江社。晚岁，又结塔江社、小金山社。
著述甚富，有《大明一统名胜志》《石仓十二代诗选》《石仓全集》，多达二千余卷。
诗清灵婉扬、简练冲澹，以清丽为宗。文旨沉以深，节纡以婉；善用短法。集中书、启多不甚存。
万历中，与邓原岳、徐熥、谢肇淛、徐火勃倡导闽中风雅。善书，入晋魏之室，尤善行草；人多乞之。性耽弈，建闲弈楼；识曲并能度之；时或观剧。善种菊，南中推第一。
倡修儒藏，以与释道鼎立。藏书极富，而能读之；喜收碑刻，书画满橱，刊书充栋。刊刻书数十种。
精于内典，多兴古刹，以鼓山涌泉寺为最；屡有善举，建洪山、万安、潘渡三桥，乡人设像立祠祀焉。
妻龚氏，殿元用卿孙女、监生爟之女；侧室刘氏。中年纳二妾，姓氏不详。姬人乔氏，名玉翰。侍儿宛秋、文姬；小妓名阿琼。
姐，适林氏。同母弟学修，字能证，居西园。府庠生，能诗，有《湖山篇》；学修子君远。二弟长生，亦能诗；又有弟名晋生。
七男：长孟嘉（1601-1629），字子兴，天启七年举人（1627）。娶谢肇淛长女琰。能诗。次孟表（1611-？），或称白，字子章，能诗。孟表妇，处州太守施三捷女。三子孟济（1622-？），字子康，入清，晚号深芦。能诗，善画。四子孟擢（1625- ？），字子上，入清，举乡试，为即墨令。五子孟坦（1635-？）。六子孟秉（1638-？）。七子孟善（1638-？），字子复。能读父书，鼎革之后，二三昆弟混迹渔樵，栖于穷巷。晚岁，曹学佺又添季女。孙名牟来、殊来。长曾孙某，四世同堂。
曾孙曹岱华，清雍正七年（1729）举人；岱华孙国治，乾隆五十九年（1794）举人；国治子世昌，道光十五年（1835）举人。
2025年2月14
福州烟台山麓华卢
（本文原载于《福州文史》2025年3月第一期）